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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6 22: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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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美好,让我深深自卑
夏茜
这辈子至今为止所做过的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就是:攀登雪山唐拉昂曲;
这辈子至今为止所做过的最有生命意义的事情就是:攀登雪山唐拉昂曲.
我很避讳谈这件事,因为从世俗众多质疑的目光里,我读出的:"只是山脚下玩玩而已"的难以置信.诚然孱弱多病的我要与一座海拔6330米的雪山联系在一起,特别还是世俗眼光里"登顶=征服" 的扭曲价值取向下,两者关系的确难以联想.于是"玩玩而已"的想法自然甚嚣尘上.我选择缄默避而不谈,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孱弱多病而诋毁了这座雪山的圣洁,这座山是我难以戒掉的初恋,纵然若有千般不好,那都归于我的不好罢.
报名-初选-集训-复试-确定-出发-旅途-适应性训练-建营-雪原技术训练-攀登-撤营,精心策划,精密组织,精确实施。你不信你也去“玩玩而已”试试。我从来不认为登山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其过程的繁复和艰难早已超出了人所能感知的乐趣。最关键的,这是会死的事。
我非常清楚这件事与死亡的关系,才下定决心写的登山申请书。如果你不清楚,千万不要去尝试。一次也不要。
我是认真的,只要我认定了要做一件事,我唯一能在过程中自始自终保证的就是:我会认真.基于此,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件事,我便是人言可畏亦无畏,但我却深深哀伤于人言对这件事的诋毁以及归因为"幸运"的成功,却不会让这种哀伤停止我认真地向前。
我命硬,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会喜从天降,于是很认命,用十分付出换那一分回报,我就很开心,起码不是颗粒无收。童话我是绝不信的,表面是彻彻底底的悲观主义者,骨子里是彻彻底底的乐观主义者,我知道只要我很努力很努力老天还是对我这样的傻瓜有恻隐之心的,尽管收获往往都不是我原先预想要的那般。于是乐观就跳出来安慰:起码不是两手空空不是?
当然,我并没有登顶。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登顶。登顶和保住小命,我就算是突然傻了没好全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住小命。可能就是因为胆小,我在登山里学到了我终身裨益的重要知识。
刨开艰涩隐晦的专业术语,登山最常的状态是:等待和行走.
不要以为等待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人的一生除了睡眠,等待的时间最漫长.时间\空间\人三者要恰到好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等待或者换另一等待,成了人最常作出的抉择.唐拉昂曲给我上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是等待.唐拉昂曲在不发脾气的时候,它是喜欢让人站在它头上瞭望人间和天堂之间的,但是人间和天堂之间,苍茫无垠的时间的律动,才值得一生来回忆和体味.在白与绿的苍坡和山石间歌唱,赏花,以及发呆.似乎人生最漫长的日子,也似乎是为我们特意凝冻了时间.是很美哈,如果不饿的话.在高原的生活一向不需要头脑,用不上,欲望都被最简单的归类了,就是饿了找吃的,不饿就找安全的地方呆着.在真实的社会里我们总是认为有很多东西应该去争取,也相信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去争取,可是我们从来就未曾归根结底地为这些认为和相信结合的欲望进行归类反思,唐拉昂曲于是将这一切赤裸裸地摊给我看,硬生生让我去过.饥饿,长时间的饥饿忍耐,我曾守在一个鼹鼠洞口,目不转睛,寸步不离,我就想抓只鼹鼠,吃了.没有火,我活吃,我知道我要吃的是鼹鼠,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当下唯一能抓到的食物.我从没想过我会逮鼠吃.要说是极端的饿,不至于.但最关键的是我们的确很缺粮,一旦粮食吃完了我们就得撤营,撤营意味着我们乃至协会那么久以来的坚持全化为乌有.如果能延长一天的等待时间,就算吃我最害怕的蟑螂我都愿意,何况鼹鼠.可怜的是我连一只鼹鼠都逮不到,渴极了没水喝喝了雪水结果病了还多余浪费了药品.等待,消耗着所有你以前自以为是的智商\体能和自信,就算最后让你等到了时机你也没有了身心来完成既定的目标.如何在等待中生存自己健康的身心,多么宝贵的一课!当然远比饥饿更可怕的是没有希望,唐拉昂曲将自己沉在白惨惨的混沌中,而且没有人能告诉我们究竟还有没有登顶的希望.强行登顶就意味着活腻了,而且在深不可测的冰裂缝挡前昂天悲叹不见得还能安然下山,所以能微笑转身远去,别人说是聪慧,对自己则是五味杂陈.唐拉昂曲并不是很有技术难度的雪山,就像生活中数不胜数的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样,不是你力有不逮,而是就是你就是实现不了.但还是有获得的,只是你有没有察觉呢什么时候察觉呢?在这一课里,我被动学会了主动等待,也真正理解了人生无非就是无可奈何连着下一个无可奈何。也正是因为无可奈何,激发我们努力为之连着下一个努力为之。
行走也是无可奈何,也要努力为之。走在冰淇淋上并不容易,当然来横的,就意味着死。人生也是一样。在人生的道路走到20载,我第一次先是从“硬硬的蛋皮卡夫”(冻土层)攀上茫茫的“冰花尖”(冰壁),然后举步维艰缓缓踱步浮软虚无的“冰淇淋”上,整个世界除了浮软虚无的雪,没有一切,上是触不及的蓝天白云,下是触不及的绿树红花,我的雪镜里充满了泪水凝成的雾,因为很害怕,我很快就不哭了,背囊里的水不多,我要活着下山。鞋连同冰爪超过十斤,而我所有斤两不到八十斤,就是这样一脚踩下去,大腿根以下还能都消失在雪里,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直接踏进冰裂缝里,掉下去,瞬间冰冻连一点声响都不会有。自然我尚有识别冰裂缝的知识也自然不会掉进去一点自救都不会,好歹我也是选拔出来的。但掉进冰裂缝要瞬间作出自救并且那也只是尽人事,而且70%的深雪层冰裂缝表面根本看不出来只能自求多福。脚踏实地真的太棒了!所以我现在都很享受脚踏着实地的感觉,与自如的呼吸一样,是最简单但也最关键的幸福。我的行进速度太慢,所以极大多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在与死神周旋。君子慎独,不是慎不慎的问题,而是得想方设法让自己活着。从那时起我就学会并且习惯了孤独去承担去克服去完成自己应当背负的使命。加布老师一直很照顾我,他先是赶上大部队指导他们向前,而后又赶回来带着我向前,如此反复,甚至细心地踏实我前进的道路,所以我既不会偏离方向,也不会太过于行走艰难,当然也不会掉进冰裂缝里。我在人生的道路里行走至今26载,这样的恩师历历在心,因此虽然绝大多数时间我是孤独的,但是都有着恩师们的脚印指引着我,帮助着我,只是我的资质无论是登山还是生活都有愧于恩师们的教诲,唯得努力与认真,心里惭愧才少一些。
缤纷绰约的美好,我深深自卑.自来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往往都在寻觅肯定的目光中孤独地前行,未免常常惆怅思放弃.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其中滋味,交集百感.
行走的勇气和等待的智慧是山教会我的,顽强承受生死的考验是山教会我的,之后再悲观亦会乐观,再执著亦会释然.
我还是那个面对着美好,深深自卑,胆小害怕的孩子,但我知道山在那里.山在那里,是多么安全踏实的感觉,写到这里,热泪盈眶,我不知用怎样的文字告诉你我此时此刻眼泪的含义,但请你相信,罗素所称的三种单纯而又极其强烈的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为此,我一直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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