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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何辰祥

[我和徐妈] 那年夏天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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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何辰祥 于 2021-7-2 17:40 编辑

一觉醒来,推开帐门一看,又是一个好天气。上午我们简单修整了下,中午便出发,向C1进发。不知是在拉萨和那曲的严重高反已经让我适应了高原,还是老天看我之前太可怜不忍心再折磨我,总之我在本营一点也不高反,连头都不疼了,我背着全队最重的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望向远处的雪山和更远处的蓝天,我感觉我有使不完的力气。与我相反,星志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在拉萨那曲状态都很好,结果一进山开始高反,感冒发烧。正在我向前雪山冲刺的时候,我听到对讲机里面说,星志在过河时候摔倒了,没法运输了要折返,次顿前来接他。我替星志遗憾了下,但没想太多,反正又不是不能继续攀登了,这一路谁没怂过?于是我继续向前快步流星。


我的锐气总共维持了两个小时。上了冰川以后,路越走越难也越走越宽,我一直好强,走在队伍最前面,其实刚上冰川,我就已经能看到C1的大概位置了,走了半个小时后发现,我好像丝毫没有接近那个位置,我心想,该不会是搞错了吧!我扭过头看向我们走过的路,放眼望去,视野的下半部分已经全是冰川,完全看不见来时候的碎石路,那我们也走挺远的了啊,但是仍然感觉C1丝毫没有变近,那C1是有多远?!想到这里,我登时就泄气了,锐气被拦腰斩断,又走了半个小时,我开始气喘吁吁,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锐了,感觉只剩一口气就不错了!下午三点时,我们在一片雪原停下休息,吃东西,一坐下我就开始打瞌睡,那感觉就像上早上第一节课一样,得用手扒拉着眼皮,才能保证不闭眼。山下拉练的时候,队里面没人能比我走得更快,但是今天戴雨笛一直走在我前面,而且感觉他还挺轻松,不光他,斌哥和另一位老队员猛哥也显得很轻松,他俩一直走在我后面不远处,但是当下的模样显然没有我狼狈。我问戴雨笛,你今天怎么这么猛?戴雨笛看出了我当下状态不佳,他对我说,你开始时候走太快了,然后在上面又高反了,所以现在你觉得累,觉得困,但是你千万不能睡觉。现在看来,当时我适应了拉萨那曲的高度,但是C1的高度又达到了我的阈值,我还要继续高反,后来在攀登的路程中,高反也确实伴随了我一路。


休息的时候,本营对讲机呼我们,说我们被牧民举报,警察以为我们在山里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进山追我们来了。警察一听我们是登山来的,想要赶我们出去,不过我们是走正规程序进来的,也把所有的审批文件带进了山,警察一看就没多说什么,让我们签署了一份承诺书便扬长而去,警察前脚一走,星号拉上橙橙和索朗大叔,也跟上出山,他们去准备发电机和物资。


此时正在山上的我困得很,我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开始怀疑我能不能走到C1,我环顾了一下队友们,新队员里面有好几个像我一样不停打盹。我又看向了小栀子,我知道她今天一点也不想上山,她对戴雨笛的安排满腹怨言,因为女生只有她一人上来了,而且她还在生理期,我挺心疼她的。我看她情绪不是很高,但是也撅着嘴在坚持,而且一句抱怨都没有,于是我想我不能打退堂鼓,说什么我也要走到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06: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午餐点出发,我们离开了碎冰区,走上雪原,我跟在戴雨笛后面依然走在前面。刚上路时,我还可以慢慢地,不停地一直走,随后我必须走四十步就停下来休息,否则我的气就接不上了,还非常想呕吐。大家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互相之间的距离被慢慢拉开到几十米以上,一队人就像几个黑点洒落在雪原上,每个人都有点孤单,挣扎着抬起脚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几个小时,在太阳西斜的时候,我终于感觉C1很近了,此时我也几乎完全走不动了,没踏十部,我就要直接趴在雪地上休息。我把被太阳晒得火辣的脸贴在雪面上,歪着头看前方,左前方有一块裸露的突起的岩石,它后面就是格拉丹东,正前方是望不到头的雪原,右前方是石山。雪山好大,趴在雪原上的我好小,我感觉周遭的一切都能随随便便吞噬我,我心想,糟了,走不动了,马上就要入夜了,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我感觉非常困,朦胧中我的神思又开始漫游,想象着我要是一只鸟该有多好,挥挥翅膀,就能很快下山了。突然我想到了戴雨笛和我说的,绝对不能打盹,顿时我一惊,然后睁开眼,恢复了神智。我看到橘黄色的阳光洒在左侧的山上,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冷,衬得雪原也开始变得冷峻,我的心突突狂跳不止,我对自己说,我决不能倒在这里,我伸出手撑起自己身体,站起来看向雪山,突然我开始愤怒,在心里对着雪山吼道:你想要我的命,没门!只要我不死,我就挣扎到底!我的心脏在咚咚地锤着我的胸膛,提醒我我还活着,而且生命力旺盛。我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那一刻那样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勃勃的生命力,我感觉心脏在疯狂地捶打着软掉的灵魂,正是在那一刻,我顿悟了生存,顿悟了生命,身体和精神都瞬间开窍了!


如今回想,我那一刻的那些想法十分幼稚,不过,彼时我灵魂里的思潮如同泉涌,每一个想法都是无比真诚,无比真实,我怀念那一刻,这样的时刻在生命里很少出现,我觉得它像金子一样珍贵。


一直到晚上7点半,所有人才到达C1,完成了运输,此时太阳还没落山,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趁着余晖,赶紧跑下山。下山轻松,速度很快,我发现我的疲劳果然来源于高反,因为一路上我越走越有力气,晚上10点到达本营后,我竟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了。


星号和橙橙还没有回来,留守本营的其他人已经吃过晚饭,就等着我们回来睡觉。除了攀登以外,我每天还有一项雷打不动的任务是睡前帮全队的人测体温,血氧和心率。我只有一个血氧仪和两根水印体温表,做这件事很麻烦。林茜是大队医,我是小队医,当天我运输那么晚回来,我本来很期待林茜能够帮我做一下这件事情,但是她早早就钻入睡袋休息了,我把她从睡袋里面叫起来测这三项,然后再一一测其他人,测完已经将近11点,此时很多人已经休息了,而我饥肠辘辘,晚饭还没吃,我感觉有些难过。


从进山开始,我感觉到大家没有像山下那么亲昵了。身体的不适让大家的负面情绪外露出来,也让大家变得冷漠,没有山下那么热情。路途上我一直在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希望能给大家展露热情乐观的一面,我以为,登山已经很辛苦,我们更应该互相勉励,我总感觉大家都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此时,我的热情受到了冷落,我觉得有些失望,甚至觉得队伍变样了。就在大家都在因各种原因变得冷漠的时候,栀子每天都会主动帮我操持测体温血氧的事,栀子也很辛苦,她是装备队长,无论她是否需要上山,她都要理出第二天的装备并作详细的记录,在这份工作外,她还乐意帮我干我这份繁琐的工作,这让我觉得温暖。作为一个体能比较好的男生,山上本就不多的温暖不会优先流到我这里,但是我是一个敏感的人,我也有所渴求,这些点滴的温暖在冰冷雪山上显得火热,让人记忆深刻。所以如今我每次回想起登山的队友们,我第一个想起的总是小栀子,然后就是一直絮叨个不停,会向每个人表达关心的扬宪。


当晚,星志没有提前吃饭,而是等我们回来,我们回来后又决定等星号和橙橙回来再吃,陈老师主动提出帮我们做饭。11点多,橙橙回来了,陈老师的蛋炒饭也好了。我因为回来后心情不好,不想进帐篷,橙橙星志和我一起,我们三个站在营地外面黑咕隆咚的草地上,捧着饭碗仰望着漫天星斗。星志说,他在河边摔倒以后,差点以为回不来了。橙橙说,看到平时气概十足的星志狼狈地回来时,她简直要崩溃了。她说,妈的,这雪山还让不让人爬了,不让爬老娘不爬了!我了解他俩,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发发牢骚而已,于是我什么也没讲,只是仰望着星空,吞咽着自己的情绪。夜凉如水,冷风一阵阵吹过,深蓝色的天空下,橙橙和星志一直在窃窃私语说说笑笑,而我的心绪早已飞走,我只是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看着漫天星斗,想起了很多往事。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08: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醒来,我的不快已经消化。昨天的运输很累,但是我们完成了所有的前序工作,下次出发,我们将直接尝试冲顶,所以今天,我们要先养精蓄锐,全员在营地休整。


轻松的一天总是受大家欢迎。今天大家一起打牌聊天,喝茶晒太阳。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三只狗踱步到我们的营地里讨吃的,一只体型娇小,灰毛,长相可爱,我们叫它小灰;一只体型高大,冷面短吻,毛都卷在一起,像是烫发的卡子没摘下来,我们叫它卷毛;还有一只体型和卷毛一样大,毛色黑亮,一只眼有伤,我们叫它大黑。小灰看起来不凶,机灵且颜值高,所以它最受欢迎,大家争着喂东西给它吃。卷毛一来就摆一副大爷脸,不接近我们,所以大家也不怎么亲近它。大黑则是谁有吃的跟谁走,一副憨样,加上它还有一块没脱完全的毛,看起来不太干净,所以很多人也不喜欢它。中午的时候,牧民放羊放到了我们的营地附近,他还带了他的两只狗过来,那两只狗一大一小,小的那只和大黑一样大,大的那只比所有的狗都高上半头,大了一圈。不知道草原上的狗是不是分群的,互相之间喜欢争斗,那两只狗一过来就冲着营地里的三位来了!


曾经,我在小说里面看到过草原上狗和狗打,狗和狼打,甚至狗和雪豹、熊打也都看过,小说一般会把这些场面描述得很血腥,如今没想到这血腥直接来到眼前了!大黑甩掉了它的贪吃相,冷眼看着二位挑衅者,一动不动,小灰有些瑟缩,在卷毛身后狂吠不止,而卷毛看着像是混黑社会的,拔腿就跑过去迎战,我还没反应过来,三条狗就打起来了!大黑还是一动不动,小灰一看卷毛上了,也跟了上去,但是只敢在旁边助威偷袭,唯有卷毛力战两位金刚。牧民大哥上前去拉架,也只是对着狗大喝而已。我一看,一打二,想帮忙又不敢靠近,心想卷毛危矣。看得出来,卷毛是个打架老手,锐意当前,一时不落下风。三条狗打得很凶,撞翻了我们煤气罐,又差点掀翻了我们做饭的帐篷。牧民家两只狗一左一右向卷毛进攻,此时小灰夹着尾巴逃离了战场。片刻,卷毛开始难顾左右,渐露败势,此时牧民大叔终于成功拉住了他的两条狗,卷毛一瘸一拐地离开战场,和小灰一起,离开了我们的营地。几个男生去后勤帐那里收拾残局,刚把煤气罐立好,帐篷稳正,又听到一阵犬吠,抬头一看,那两条狗又和大黑打起来了!高壮卷毛刚刚被赶走,这两只又来收拾大黑,大黑还伤了一只眼睛。我挨过藏狗的咬,知道其嘴下不留情,难道今天必须要死一只狗吗?刚刚大黑没参战,我本以为它受伤了害怕,面对这两只狗的攻击它会跑,结果没想到,大黑拔腿向牧民的那只大狗冲去先发制犬,灵活地绕开了它的头,一口咬在了大狗的肩膀上,那个大狗也咬住了大黑的后脖颈,但是藏狗毛厚,那狗只咬到了毛没咬到肉,于是大黑一个神龙摆尾扭了过去,变成了从后边咬住了大狗的肩膀!此时那大狗还想挣扎,大黑就随着它动,无论怎么动,那狗都咬不到大黑,大黑却始终咬着它的肩膀。见大哥被一招制服,那只小狗也像小灰一样,只敢在旁边狂吠,偶尔冲上前去想攻大黑不备,结果大黑松口扭头便咬,直接给它吓退,小狗跑了,大黑又迅速扭回头继续咬住大狗的肩膀。这两只狗就这么被制服了,直到牧民过来,大黑才松口,整整一下午,但凡这两只狗走近了营地,大黑就低吼着看向它们,它们一听马上就跑开了。


这一战让大黑在队里从万人嫌变成了万人迷,尤其是女生对它的态度转变巨大,我们像对待小灰一样对待它,它也很乐意跟我们呆,一整天都在我们的营地这边。


在逗狗打牌和闲聊中,一天转瞬之间就过去了。入夜了,雨笛和星号拉着我们开会,我们一群人坐在睡袋中,做攀登前最后的部署。首先,我们人多,三位教练照顾不过来,必须要分成A组和B组,A组由能力较强的队员组成,负责顶峰段的运输,明天就出发,后天冲顶,B组平均能力弱一些,后天出发,大后天冲顶,这样走已经修好的路会容易些。开会时前,栀子坐在我身旁和我说,她肯定会在B组,所以明天还能再休息一天,真好。她还说,我肯定会在A组,嘴上边说,还一直帮我整理着明天我要用的装备,这片刻的温馨让我感动。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和栀子说的正好相反,她在A组,我在B组。小栀子顿时就不太开心了,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学着她的样子帮她准备装备,给她加油鼓劲。我心想,A组B组其实差别不大,反正都要两天,都要一步一步走上去。


会后,A组的同学们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明天,而我,闲人自扰,出帐吹风,这时刘琳过来特别兴奋地跟我说:“大黑可厉害了,它还会保护我们上厕所!不光保护我一人,所有人都保护!”我一听来了兴趣,也正感觉到尿意袭来,正好测试下大黑。大黑正在我们帐篷门口坐着,看着我们一群人来来往往,忙里忙外,我故意没理会它,径直向黑暗里被我们当作御厕的小土包走去。走到了黑暗静谧的地方,我一回头,看到大黑果然跟来了,我心说,真是一条好狗!翻过土包走下来,我脱下裤子撒尿,看见大黑没有跟下来,而是坐在土包顶上,望向远方。风吹过来,大黑的鬣毛随风飘摇,夜色下,大黑的身影如同一棵松树。我突然想到了哈罗大叔家的狗,那天它从它家赶走了我,站在高高的地基台上,也是这般模样


那晚大黑默默守我们到熄灯,半夜它离开了,此后我再没见过它。


第二天一早,A组就离开了,我和B组其他几位队友与他们挥手告别,并祝福他们成功登顶。对我来讲,今天焦急中带点期待的一天。我们登山已经是末期,所以我们把一部分吃不完的蔬菜留给了牧民大叔,换来了两瓶酸奶子和他的马,我们轮流骑马体验,又度过了悠闲的一天。


晚上钻进睡袋的时候,我便开始激动,等候了许久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亮了,B组的我们煮饭吃饭,收拾东西,背上包和留守本营的司机大叔索朗告别,踏上我们的征程。经过了上次,我有点畏惧去C1的路,我甚至还担心刘琳、林茜和宁致三个女孩子上不去。但是今天是爬过五座雪山的老队员星号带队,他从一上冰,就严格控制我们所有人的行军速度和节奏,我在他身后走得很舒服,后面的几位队员也跟得很紧,感觉没过多久,就到达了C1,我抬起表一算时间,竟然比我上次快了将近两个小时!我钦佩地看着星号,同时也拼命记住他传授的经验。


路上,我们一直在对讲机里面呼A组,渴望听到他们登顶的回信。不过他们似乎不太顺利,一直没怎么回复我们,直到下午1点多,对讲机里突然传回:A组全员登顶!我们很高兴,这也无疑提振了B组的信心。下午五点,A组的人回到了C1,他们都累坏了,烧了水后匆匆离去,并祝福我们成功登顶。今天三位女生和两位教练睡,我们四个男生睡另一顶帐篷。我们在帐篷里歇到了太阳被旁边的山挡住,拉开帐门,C1地处的雪原已经完全没有阳光了,但是格拉丹东峰顶还是金光色的,景色太美了,我们一群人跑到外面拍照,留住了这个黄金时刻。晚上,我们四个男生一边煮面,一边小声闲聊,在昏暗的营地灯中,扬宪、星志和我听星号讲他之前登雪山的故事,我感觉到平静和安详。


临睡前,我出帐撒尿,发现雪原像一面镜子把所有的的光反射回了天上,夜空很亮,格拉丹东的峰尖仍然清晰,我看到了比本营更壮美的星河,银河像一条缎带铺在我的头顶,从远方的夜空延展而来,正好穿过格拉丹东的峰尖向远方伸展而去。穹庐之下,只有两顶灯光微弱的帐篷,我又开始激动了,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格拉丹东的壮美还是没让我失望,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没睡多久,闹钟就响了,这时凌晨三点。气温降到了说话都在冒热气,我们赶紧烧水吃饭,并整理装备准备冲顶。结好组后,教练似乎很信任我,让我带着一队,沿着脚印先走,我学星号,每五十步都停下来歇一会儿。不到一个钟头,我们到达了顶峰陡坡底下的垭口,听A组的人说,昨天他们来这里的路上听到了雪崩的声音,像放炮一样。我们比他们幸运,一路畅通,周遭像夜空一样宁静,只有呼呼风声吹过原野。


过了垭口,后面开始陡起来,铺了全程路线绳。我们一行人,在这个陡坡上拉开了距离,像第一次上C1一样,每个人都孤独地奋战。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空颜色慢慢变浅,黎明快要来临,此时我大约攀登到了5800米的高度,我又开始头疼,又开始高反了!不过此时,面对高反,我已经经验丰富,我记着星号的话,开始放慢脚步,但是仍旧保持着固定的节奏。我在山上很好强,一直没扣上升器,只是把保护锁扣在了绳子上,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安全,一旦我滑坠,仍旧会滑坠几十米,如果中途有保护站崩了的话,我可能会滑坠上百米,但是我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登上这座山峰。天色渐亮,坡也越来越陡,不用弯腰,我伸手即可碰到前路。我回头看下,被我蹬下的雪坷垃远远地滚下山,我正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下方的距离足有几百米。我有些害怕,看到阿旺从我的身边走过,他端起相机给我拍了张照,跟我说,小伙子,不错!慢慢走,别急,你肯定能上去!我问他,教练,您不会害怕吗?他说,不怕,都习惯了。随后便超过我,快步向前走去。


我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扎实地走着每一步,就在快要翻过这个坡的时候,我看到一只大鸟从我头顶飞过,一个振翅扶摇直上,翻过了山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也来力气了,一鼓作气翻过了这个坡。这时候,周围的山峰已经全都在我的下面,我感觉我也像鸟儿一样,也尝到了天空和自由的味道!此刻,太阳突然钻出,金光像剑一样射向四野八荒,在这个高度,朝霞已经在我的脚下,我低头才能看到太阳,仰头只能看到天空和前方的雪坡。


我继续攀登,翻越一个又一个雪坡,终于在我翻过了最后一个90度的陡坡后,我来到了一片平地。这片平地有几个足球场大,平地的那头有一个扬起的角,高空风吹过,还有雪花在飘扬。教练指着那个角跟我说,你看见那个了吗?那个就是顶峰,后面没难度了,歇会儿吧!我和星号在平台上歇着等其他人,阿旺和我说,你们后面要动作快点,一会儿恐怕有暴风雪,走在最后面的两位女生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听到宁致和林茜下撤的消息,我心里一惊,她俩昨天的状态还很好,我一直以为我们所有人都能上来的!不过事已成定局,我只能为他们感到遗憾。林茜也许还好,毕竟她曾经在2013年登顶过姜桑拉姆峰,但是宁致我替她感到万分的遗憾,我亲眼看着她从一个体力弱小的女生,坚持训练成为了一个体力挺好的登山队员,也记得她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地挂在岩壁上磕登山线,我觉得她付出得比所有人都要多,没想到在最后一刻还是失败了。


这时扬宪爬上来了,站上平地后,他马上瘫坐下,扔下冰镐。我拍了拍他说,扬宪你看!那边就是顶峰了!在营地的时候,扬宪比我还期待顶峰,但此时他却非常不耐烦地说:“我不想看,别和我说话,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他已经到达极限。后来我听说,林茜和宁致下撤后没多久,教练也让扬宪下撤了,但是扬宪直接无视教练的话,毅然向前,我认为他做的对,在自己没有倒下之前,不能让任何人左右我们的梦想。


所有人都到齐了后,我们才向扬角出发,星号登顶了,然后是我,后面是星志。刘琳在离顶峰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情绪激动,扔下包和冰镐开始往回边哭边走,我们在顶峰喊她,她头也不回。扬宪从后面迎头赶上,截回了刘琳,并和她一起到达了顶峰,最后猛哥也登顶了,我们在顶峰拍照留念。


期待了这么久,我在山下幻想了无数次登顶的情景,我以为我会激动,甚至热泪盈眶;我也以为站在顶峰的这一刻,我会感觉到莫大的成就,但此刻的我却平静异常,无喜无悲。


坐在峰顶的石头上,比我高的只有蓝天。白云飘在我的脚下,我背后是一个千米高的大悬崖,我一动都不敢动。山顶的风景壮观,随便哪个方向都可以望到百公里以外,格拉丹东的冰川全貌尽在视野之中,我看着队友们,望着来路漫漫,我看到脚下的冰川延伸到好远好远。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我感觉全身都轻松起来,顶峰不仅是一个终点,更是一个支撑着我完成这趟旅程的信仰。


现在,这趟旅程完成了,我该回家了。


如多吉所料,下山的半途我们就遇上了暴风雪,在暴风雪中,我们赶回了C1,星号已经坚持不住,倒进帐篷就昏睡过去,剩下我们几个也猫在帐篷里,等着暴风雪过去。此刻,我们所有人都非常希望尽快回到本营。暴风雪停了以后,我叫醒星号,所有人迅速撤营,拖着非常重的装备向山下飞奔,在乱冰区,我们遇到了上山接应的队友。


我和星志搭伴走下冰川,这时星志也已经疲惫不堪,嘴里不断地骂背包很重,我的包已经装满,无力帮他分担。戴雨笛走过来了,说和星志换包背,星志沉默了,没有换。雨笛的这一举动似乎让星志恢复了理智,后面的路,星志依然走得很艰难,但是他没再继续发牢骚,而是转移话题和我聊起了协会,聊起了这一程他的收获和他认为他的不足,还和我谈论起了下一任会长会是谁,我们两个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说边走,路途也不再如此疲惫。


快到本营的时候,我遇到了牧羊大叔的女儿,她迎面向我走来,冲我微笑,面对着我,我走一步,她退一步,身轻如燕。我本就疲惫,加上语言不通,不知道和她说什么,而她也什么话都没和我说,就这么倒退着一蹦一跳地走着,我看见她的眼睛如江水般清澈,她的笑容如雪山般纯洁。忽然,她转过身,向我的其他队友走去,依然身轻如燕。她留下的那个眼神和笑容就像格拉丹东的冰川,我永远也不能忘记。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冲顶回来以后,登山队全员在本营休息了一天。登顶回来的我彻底放松下来,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能回忆起来,我只记得在晚上的聊天会上,林茜说到自己没有登顶的事情时,她哭得很伤心。她说,她觉得在本营待到快发霉了,她期待着登山。她说,在山上,被教练劝退的时候,她看着通往山顶的路,那一刻,她才直到她时多么渴望登顶,在山下总说的登顶不重要在那时就是一句屁话。她还说,她哭着求教练让她上,教练依然不肯,彼时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感觉非常无助。那晚她哭着讲出了憋在心里两天的话,我们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在她哭诉时,劝退她的次顿教练起身掀开帐门走了出去,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登山总会诞生出让人无奈的故事。我听橙橙说,她冲顶的那天也很快耗尽了体力,但是她有陪着她的戴雨笛,也有精力充沛的三位教练,教练们在帮忙修路,男生们在卖力运送绳子和保护站,即便橙橙不行了,那时队伍也没有能力把她护送下山,既然不能下山,那么只能尽全力带她上去。虽然B组的冲顶时间比A组少用了三个小时,但是B组面对的是二次冲顶疲劳的教练,一个马上就会起暴风雪的下午,和一条孤独的征程。我总想,如果林茜和宁致在A组,是不是就有希望登顶,但这事没有如果,就如同人生也没有如果,我们只能随遇而安。


在山里的最后一天,戴雨笛安排我们上山训练。我至今都认为这是个发昏的安排——期末考试结束后,有几个人愿意马上再捧起考过的书再读?这次训练是我们最后的波折,撤换鞋处的时候,猛哥的手被石头砸开花了。返回营地时,正午湍流的冰川融水挡住了来时的路,最开始,我们一个一个地跳过冰川,斌哥失手了,差点掉到冰河里,他的包被急流冲走,人挂在河沿上大呼救命。等人把他救上来时,他的胳膊脱臼了。后来我们不得不趟水过河,脚浸泡在接近零度的冰川融水中,生疼,刘琳被冻哭了好几回。栀子从本营向我们传话,说有一头熊向冰川走去了,让我们小心,于是跨过所有冰河后,我们只敢小心翼翼地结伴行走,在本营呆了十来天,三四次碰到熊,不知道别人,我反正时已经被吓到做噩梦了。


这天下午,我们拔营撤退。所有人都和杂物一起坐在货车车斗里,我窝在车斗的最后面,面对着远去的群山和我的队友们打打闹闹。玩累了后我们都沉默了,我在车子的摇晃中开始回想我这一程,回想我登顶时候的样子,我竟有一些激动,因为我完成了一件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总认为我这一程是如此的精彩,试想,如果我没有坐60个小时的火车,没有被哈罗大叔家的狗咬,没有在C1被累趴,那么我的登顶也不会显得那样有意义。我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和每一件事都和登顶一样组成了这趟旅程,我喜欢这样的旅程,我不后悔我的选择,所以我也热爱登山——我不仅仅渴望登顶,也渴望登山之路的整个旅程。


想到这里,车渐行渐远了,格拉丹东又一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初见时,我说过格拉丹东像藏在深闺中的姑娘,但告别时,格拉丹东向我们展露了他的真容,他像巨人一样端坐在群人的拥趸中,周围的山没有一座可以达到他齐腰的高度。黑矮的山把格拉丹东衬托得格外高大,格外雪白,格外圣洁,他被莽莽苍苍的群山团团环绕,好像不曾被人打扰过。看到此景,我难以相信我曾经登顶了这座山峰,那一瞬间,我非常激动,队友们也很激动,我们情不自禁齐声大喊:


“再见!格拉丹东!”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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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28 16: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再给大家推荐一曲:

《水流众生》(格拉丹东峰为唐古拉山脉主峰,其姜古迪如冰川融水为长江正源)

视频:
https://haokan.baidu.com/v?vid=9730426476447878215&pd=bjh&fr=bjhauthor&type=video
歌词:


有没有那样的山能阻挡命运的乌云
保佑从来不平坦的路程
有没有这样的水能洗去所有的沉迷
让众生轻盈
可是我能如何
总是越要越多最后要解脱
嗯 谁能给
水到何处自成漩涡
有谁看见转山转水转不出自我
看不完的尘世里看不出辽阔
唐古拉山崎岖路上从不缺勇敢
谁能逃脱花前月下转身难
如果有那样的山能阻挡命运的乌云
它的路程会不会更艰辛
如果有这样的水能洗去所有的沉迷
它来自哪里
可是我又如何
总是越要越多最后要解脱
嗯 谁说过
水流潺潺哪来漩涡
有谁看见转山转水转不出自我
看不完的尘世里看不出辽阔
唐古拉山崎岖路上从不缺勇敢
谁能逃脱花前月下 转身难
当你看见转山转水转出了自我
冰川般的心灵里何止是辽阔
唐古拉山冰雪融化那不是脆弱
那是历经千辛留给众生的承诺

发表于 2021-6-29 14: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曾畹莹 于 2021-6-29 14:15 编辑

记得辰祥只要有时间喜好写文章,并且也能理解完美主义者该死的“烦恼”哈哈。
这么久了还能抒情也是很厉害了,可想而知你对于那时候/那个时光回忆了很多次,也对此写了很多次,相信这种回忆带来的美好真的不是一点两点了~。

祝福协会后面越来越顺利,同时周刊制作圆满成功~
发表于 2021-6-29 17: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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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30 12: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久居然还能记得这么多细节。B组冲顶那段看你写的才了解。从不同的视角再来看那段经历感觉很奇妙
发表于 2021-6-30 13: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文笔真是非亲历者也感同身受了
 楼主| 发表于 2021-7-1 18:3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曾畹莹 发表于 2021-6-29 14:14
记得辰祥只要有时间喜好写文章,并且也能理解完美主义者该死的“烦恼”哈哈。
这么久了还能抒情也是很厉害 ...

在读研枯燥的三年里,我经常回想我登山的经历。
其实这次最想把三年的经历都写下来,但是篇幅不允许。即便允许,越往后写难度越高。
人生经历不写下来就忘了,所以不仅仅是想做记录,更是不想忘记。
 楼主| 发表于 2021-7-1 18:37:11 | 显示全部楼层
xmulht 发表于 2021-6-30 13:00
这文笔真是非亲历者也感同身受了

如果算是能做到的话,那也算是够格加入社史了哈哈
 楼主| 发表于 2021-7-1 18: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吓大的小鹰 发表于 2021-6-30 12:00
这么久居然还能记得这么多细节。B组冲顶那段看你写的才了解。从不同的视角再来看那段经历感觉很奇妙

边写边回忆,想起了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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