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呢们的夺命队医 于 2020-4-8 15:39 编辑
2020.01.13 啊 双手捧起眼前那碗稀不拉叉的豆浆抿了一口后,我皱了皱鼻子。每次跟队伍一起来到边陲,总是难以抑制那种来到这里竟然还要吃汉餐的情绪。队友们还在享受着豆浆油条稀饭与肉包子时,我一口把豆浆闷完起身走到门前呼吸新鲜空气。经过一天半的适应,大家都没那么怕冷了。 眼角瞥见盛放炸物的篮子里有一张油香,我眼睛一闪,让老板娘也给我炸一个。然而五分钟后,跟油条一个味儿的淀粉质下肚,我寻思着就不应该对它抱有虚幻的期望的。待一行人走到熟悉的月光广场,手里的油香已经冻成了冰棍儿,嚼起来更像石蜡了。红军长征博物馆内还是黑漆漆一片,一个工作人员侧身闪进大门开始筹备一天的工作。博物馆的后院儿里有一座寺庙,胖鸽子们在屋檐边儿蹲成一列休憩,不断有鸽子扑棱着飞起再落下,像错落触碰着钢琴键的指尖。石板上欢快的脚步声转为木板上肃穆的脚步声,幽暗的大殿里点点酥油灯光左右摇曳,昏暗的灯光照得佛像忽明忽暗,像极了中央十台纪录片里的场景,耳边仿佛响起了那幽深缓慢的解说男声。 我们开始顺时针绕着大殿轻声踱步,进门左侧的桌台上放着一些水果,旁边的柱子上贴着张A4纸:“酥油灯免费,请勿带走”。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儿,我的目光停留在两个牛皮纸箱子上,走进翻开盖儿,果然是一箱子酥油灯。 队友们走在前面轻声嘟囔着什么,拿起一盏酥油灯嗅了嗅,迪庆的酥油灯竟然都是牛油。我走到几个闪着微光的酥油灯前,将手中的灯芯靠近摇曳的火苗。灯芯烧红而后焦黑,冒出一缕白烟儿,新的火苗窜了出来。 点燃的酥油灯轻轻落在玻璃台上,面对着佛像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主给每个民族派遣了一位使者,而藏传佛教为什么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佛?思索间队友的脚步声渐远。 “世界和平,众生幸福。”一句唇语脱口而出。说罢我睁开眼睛迈开步子走向队友们。
在门口追上他们,我轻声说那边有免费的酥油灯可以去点,一行人走向装着酥油灯的纸箱子。大锤扒拉了两下,挑了个最大的酥油灯。这很大锤。接着她用最小的手握着最大的酥油灯伸向我刚刚点起的灯,灯芯即将相触时我说这是我刚刚点的,大锤迅速把手收回来换了个灯引燃。这依然很大锤。仗着在寺庙里她没法向我打嘴炮,我无顾虑地向她投去了嗤之以鼻的目光。 于是走出寺庙时,背后多了几个摇曳闪亮的小精灵。月光广场上的鸽群呼啦来呼啦去,飞过我们头顶时,身边几个人抬头欣赏,而我下意识地护住了手中的油香,地上一摊摊白色的痕迹警示着我,缘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再不走运这油香就成磷酸盐馅儿的了。 队友们赏着鸽子待我把已经结冰的油香艰难地撕碎塞进嘴里后,我们走进了与寺庙有一广场之隔的迪庆州博物馆。州博一层一个展区,分别展览州内的历史文化、州内各民族的服饰和擦擦。当我对着文字讲解嘀咕擦擦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某种面食的名称的时候,锤儿在一旁喊道洋芋擦擦,这时我猛然发觉来云南几天了还未尝到心心念念的炸洋芋。直到各自坐飞机回家,我们都没买到洋芋擦擦——如果不算在黑山羊火锅店里拿铁板擦洋芋那次的话。当然,此擦非彼擦。 滇西北新石器时代的文化丝毫不逊中原。我们围着一个个形状奇异的石器,探讨着它们成为文物前的用途。金沙江岩画和维西各处山崖上的石棺对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理科生来说颇为新奇。二楼的民族服饰展馆令人感叹半山腰上的藏族相对河谷里藏族生活是如此寂寞如雪,旁边儿几个游客轻声念叨着“还是汉族的衣服最难看”。看着展窗玻璃后擀毡工艺的图解,我有些想念家里柔软的羊毛毯子。
穿过独克宗清冷的小巷,两边的饭馆与旅店悉数关门谢客,若不是墙边还拉着电线,还以为这古城是被遗忘在了16世纪。或许独克宗千百年来已见惯了辉煌或倾颓、灿烂或黯淡,厌倦了来来去去的王朝兴衰与生命枯荣,每年选择隆冬时节转身背对喧闹的人间,与厚重祥和的天空共度几个平静的日夜。 身后传来了那个河北小伙子跟淑丽郭老板交谈的声音,不一会儿,人被推到了我这儿。瞥一眼队友们的眼神,便知道我需要编一个理由让他另找人搭伴儿。但出门在外遇到了即是朋友是我的原则,所以微信还是要加的。在我国西部简陋的廉价客栈里、垃圾满地的废弃道班中、尘土飞扬的桥墩下,总是有各路狠人的生命在此交织而后分离。于是,继五年间边打工边游历中东各国的小姑娘、骑完新藏线看破苍生去海南度假的光头纹身哥、骑着老式自行车环遍伊犁的牧民大爷、带队穿越罗布泊和羌塘的女领队之后,我的列表里又多出了这位走过全国不少线路的独行侠背包客。
美味的午饭浇去了早饭残留的胃部不愉悦感,我默默把大众点评移到了手机桌面第一页。走近北门的花巷,古城渐渐热闹起来,店铺里陈列着乡土特产或是一些华丽艳俗的义乌货,偶有几声叫卖声。包车在花巷口等着我们,司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青年或中年藏族男人,乌黑蓬乱的头发,有些老旧的皮夹克,被凛冽的金沙江河谷风磨拭的瘦削面庞下被河谷风磨拭的灵魂。 几个车门砰砰地关上。“我先去找我老婆拿点钱,然后简单吃口饭。” 待裹着头巾与长袍、单手抱着孩子的妇人在路边给他递钱时,我的胃里开始波涛汹涌,手在冲锋衣裤的几个口袋里摸着晕车药。郭老板跟他一起调着车内的蓝牙音响。“他们都喜欢坐我的车,因为可以在车里放歌。”从他变化不多的面部表情上可以察觉出一丝骄傲。捣鼓了半天蓝牙也没连上,就放你自己的歌吧,我们听,我说。后排开始准备打牌,司机瞄着后视镜,“别打牌嘛,聊天嘛,唱歌嘛”,我跟着附和了两句。后面并没有什么回应,司机的眼神开始变得疑惑而茫然,又嘟囔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又往左瞟了一眼,他疑惑的表情就像一头对着满黑板流体力学方程发愣的骡子,费力理解着不同民族间娱乐文化的差异。 茫然过后,司机的脸上闪过一丝“我把你们当朋友”的不悦神色,右手伸进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颗黄豆,递给方向盘上的左手,换右手握方向盘,左手在嘴边轻巧一搓,将皮留在指间而豆子送入口中,左手把皮碾碎撒向窗外,口中传来嘎嘣嘎嘣的响声,动作就像滇西北的山川一样,厚重而坚毅。给我一个尝尝,我说。司机转过一个弯后掏出一颗拐着胳膊递给我,崩了几下牙之后,炒黄豆的香味儿在口中慢慢散开,藏族妇女勤劳结晶的味道。
纳帕海的烟雾使石卡雪山的芳容变得朦胧。窗外美景激发着司机对故乡的骄傲感,他问我会不会骑马,我说,只会骑带鞍的。他脸上重现了疑惑而茫然的申请,我以为他在疑惑为什么不带鞍的就不会,并挠头想该怎么解释,他憋了一会,说: “我朋友在底下开马场,我可以把你们拉过去。” 一路上的谈话中,我们相互试探着究竟我的汉语表达能力,他的汉语理解能力,他的汉语表达能力哪个更捉急。好在歌词有语言隔阂而歌声承载的感情没有,每次的尴尬都能在二人乱哼哼的合声中化解。 “你们要去的雨崩,我每年都去,神瀑,转湖,冰湖,神湖,每年都去转湖,每年都带人去,转湖,我们每年都去。”看得出这快要超出他汉语表达能力的极限了,司机艰难地咬着一个个发音。我突然觉得他说汉语的方式很像鸟枪法测序。 “你在雨崩当徒步领队?” “对”,他点点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下一句该说什么,“我全知道,那里的路,去年我带人去过二十多次。” 说着他老婆打来了电话,我接起来后递给他。从半个小时来一次的电话那头的女声中,能听出来对丈夫天天在外跑车安全的不放心。后排的打牌声渐渐平息了,不知是睡了还是怎么。此时车内气氛如灵车一般,驾驶和副驾低声聊天,后面一片沉寂。 “右边的山上的痕迹是老国道?”桥梁和隧道在群山间穿行,宽阔平坦的路显然是新修的。 “对”,司机点点头,紧接着是长约数秒的标志性的有话憋不出的表情。“我以前在这条路上跑车,从19岁开始。跑的大货,当时很窄,土路,砂石路都是。那个轮胎,一个月就磨平了,要换新胎。路动不动就断,夏天天天断。” “19岁,那是多少年前了?” “你看我现在多少岁嘛,你看能不能看出来我现在多少岁。”司机的嘴角咧了一下,这是见面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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